河北省保定市曾是“皇家衛地”、“首都南大門”。如今，它的人均GDP卻在河北省排名靠后，成為京津冀板塊的經濟“洼地”。去年，京津冀協同發展提升為國家戰略，保定以前所未有的激情，承接首都疏解功能，創建高新示范園區。新發地、大紅門、中關村，這三個原本屬于北京的地名，在京津冀協同發展的浪潮下，出現在了保定的地圖上。

　　黃宜武、許長發、包展晨（化名）便是在這樣的大潮下，從北京來到保定淘金。本期“十城記”我們聚焦河北保定，講述三位北京商戶南下保定，尋求新的發展機遇的故事。

　　從黃宜武之前所在的西紅門五色土綜合市場出發，沿著六環、京港澳高速一路向南行駛約80公里，便來到河北省保定市高碑店新發地農副產品物流園區。

　　來北京之前，黃宜武收過藥材、打過各種零工，用妻子的話說，“只要不犯法，什么都干！”1992年，黃宜武來到北京新發地，不大的場子里到處是拉菜的三輪板車，商戶幾乎從早忙到晚。當時，市場只有肉菜，水果只有香蕉，商戶根本不用拉業務，上貨就有人來買。

　　黃宜武沒干過大買賣。他想賣香蕉，但香蕉從南方上貨，管理不好腐爛就多，很有可能血本無歸。這讓一向謹慎的黃宜武有些猶豫，但看到新發地市場里菜商們搬運貨物忙碌的身影，市場里人來人往熱鬧甚至擁擠的場景，不禁讓他心頭發熱。

　　“賭一把！”將近不惑之年的黃宜武掂量再三，做出人生一個重要決定，他傾其所有家產，與同鄉在北京新發地合伙，租賃7間共計150平米的平房，做起批發香蕉的生意。

　　慢慢地，黃宜武的香蕉批發生意做得越來越大。2005年，他不僅在老家置了房產，還在北京的西紅門五色土綜合市場投資蓋起屬于自己的冷庫。

　　2014年上半年，有關京津冀協同發展的話題風滿京城，開始黃宜武也沒覺得跟自己有何關系，直到下半年，他聽說很多批發市場、低端產業要搬出北京。還沒等老黃反應過來，五色土市場拆遷的消息便已發出，2015年6月前必須拆完。

　　彼時，高碑店新發地也已經在市場發放招商信息，但是黃宜武不愿意離開北京，他覺得北京的人氣是任何一個地方都無法比擬的，很快他在順義石門找到兩間冷庫。

　　今年年初，五色土市場組織商戶前往河北高碑店新發地考察。黃宜武用筆仔細記下他關心的信息：一期2000多畝的規劃占地，比北京新發地還大。21萬噸大型冷庫系統，幾乎是全國最大。電子交易取代現金，未來市場方還可以根據電子交易量在資金上給予商戶支持。

　　“聽起來不錯。”但是黃宜武不放心，又兩次租車到高碑店新發地考察，發現肉蛋、果蔬、調料、凍品、糧油各個大廳的建設基本完成，可以實現“一站式”農副產品交易。新市場預計今年10月開業，香蕉廳4月便能啟用，免1年租金，幾千戶已經簽約，8成都是北京商戶。

　　黃宜武有些動心了。他算了一筆賬，北京各大農批市場中約60%的農產品進入北京后又分銷到東北三省、河北、天津、內蒙古、山東、山西等地。如果高碑店新發地能做起來，這些分銷地的客戶就能不進北京直接到河北上貨。另外，高碑店庫房租金、冷庫電費都比北京便宜。

　　“搬！”今年4月初，高碑店新發地香蕉廳正式開業，黃宜武打電話給物流公司，將他從廣州訂的香蕉拉進了高碑店新發地300平米的冷庫里。

　　首批進入高碑店新發地的只有20余戶香蕉批發商，大多來自北京，也有保定本地商戶。28歲的廖梅生便是一個，之前，他的客戶都在河北，經營點從保定市區搬至高碑店后，他希望能借著北京商戶帶來的人氣，自己也能沾沾光。但4個月已過，仿佛北京來高碑店的客戶并不多。

　　黃宜武心里也有些打鼓，雖然相隔僅80公里，但之前北京的一些客戶還是嫌遠不來上貨。再加上供貨地香蕉價格大幅下跌，他的香蕉還沒賣出去，已經貶值了幾萬。

　　后來，黃宜武打聽到，雖然很多簽約商戶來自北京的新發地市場，但并不是將北京新發地直接搬遷至河北高碑店，有些商戶來自錦繡大地、二商集團、八里橋市場，這其實是個全新的市場。如果北京新發地、錦繡大地還在，北京的客戶就難舍近求遠來河北上貨。另外，很多客戶注重“一站式”交易，品種豐富、種類多樣才能吸引客戶，前期，高碑店新發地品種如果不能跟北京新發地抗衡，河北的客戶仍會進京上貨。

　　60歲的黃宜武經過的風雨畢竟多點，他跟廖梅生聊起了自己在2003年非典時期的遭遇：“當年，一兩車貨能就賠掉十幾萬。”雖然是出師不利，但黃宜武不打算放棄。他已經給小兒子和兒媳訂好了8月18日北京到高碑店的火車票，計劃將北京所有的冷庫全部撤掉，經營重點轉到高碑店。

　　“像20年前一樣，賭一把！”黃宜武覺得，北京向外疏解低端產業是大趨勢，高碑店新發地既然是京津冀協同發展中河北省重點項目，兩個新發地又是一個老板，怎么也不會讓“兄弟”打得不可開交。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直到去年搬到保定白溝新城，政府允諾可以給商戶落戶時，許長發才感到一種安穩。“北漂多年，最后在保定安個家。”

　　20年前，許長發在北京大興南苑鄉擺地攤賣衣服時，他沒想過能在北京安個家。后來，許長發在北京開起服裝加工廠，買了兩套房子后，還是覺得北京不太像家。

　　妻子做好飯菜，喊自己回家吃飯時，許長發能感覺家的溫暖，但遇到孩子上學、家人看病時，總覺得自己和這里有著距離。許長發也一直琢磨著去外面看看。

　　他所在的大紅門服裝市場要搬遷的消息早已傳言多年，直到去年京津冀協同發展的國家戰略確定后，市場搬遷才動真格。跟農貿市場部分疏解、升級改造不同，服裝批發市場要全部搬出北京。

　　“早晚都要走，不如早走占先機。”許長發是首批從大紅門京溫商城搬到保定白溝新城的商戶，外遷至今已近10個月。

　　在決定搬遷之前，許長發曾去石家莊、天津、廊坊等地考察，每個點至少住一個星期。對各地的商場建設、物流設施、政策支持都進行了比較。經過考察，許長發發現，有些地方還沒建樓就招商，根本沒法開張做生意；有些地方距離北京太遠，不利于客流維持。

　　權衡之后，許長發最終選擇了保定白溝。這里距離北京107公里，交通比較便利。白溝是全國有名的箱包城，有一定的客流基礎。另外，白溝有三個物流港，便于收發貨物。

　　“最關鍵的是白溝市場是政府在推。”去年9月28日，白溝大紅門商城開業，商戶首年房租全免，如果商戶有意愿，買房之后可以落戶口，孩子上學、醫療保險可享受本地市民待遇。

　　在這些優惠政策中，許長發最看重的是孩子上學問題。許長發的孩子曾在北京讀書，由于沒有北京戶口，按照政策規定最后只能回哈爾濱老家高考。為了辦齊孩子上小學和初中需要的“五證”，更是費盡周折。

　　落戶白溝后，孩子上學就簡單了。商戶們的孩子可就近到白溝的中小學入學。政府也正規劃與北京的學校合作建立首個高中。今年，白溝新城實驗幼兒園已經開園，是北京市豐臺區第一幼兒園的姐妹園，許長發考察過，教學理念、硬件設施還不錯。

　　“我們這些商戶要求不高，只要這里能工作、能上學、能看病就行。”許長發和他的很多老鄉都在白溝買了房。

　　在北京呆了20年，許長發言語中不時流露出對過去的懷念。許長發說，現在看見從北京來的人就覺得親切、不舍。畢竟在那里待過20年，還是有些留戀。當然，更讓他懷念的還是京溫商城里的人流，“早起來跟蒸豆包似的廣州哪里批發大童裝最便宜，到處都是人”。

　　相比之下，白溝大紅門國際服裝城的客流要少很多。許長發說，幸好目前店面不收房租。同樣50平米的店面，在北京即使要50萬年租也能賺錢，就是因為客流多。“北京就是走量，一件賺一兩塊錢就賣，架不住人多呀。”許長發認為，大紅門之所以客流多就是因為服裝城的集聚效應，男裝、女裝、童裝各種人群的款式應有盡有，商場很多商戶都是抱團行動，做批發“一站式”服務很重要。

　　首批1500戶大紅門商戶搬遷至白溝已近1年，近期，豐臺區相關部門稱，今年下半年還會有1100戶到白溝，2018年完成大紅門服裝城上萬戶的搬遷。

　　許長發覺得有點慢，北京不搬，外地市場就遲遲成長不起來，很多商戶可能被拖垮。另外，大紅門、動批商戶搬遷面臨石家莊、廊坊、永清、天津等多個市場的選擇。他覺得，既然京津冀協同發展就應該給各地分分工，如果都來爭搶客戶，最后只能各自為戰。“大紅門幾萬商戶的集聚效應二三十年才養成，分散到各地，恐怕就再現輝煌了。”

　　包展晨在北京經營一家LED屏幕制作公司，注冊地就在海淀中關村園區，干了15年，磕磕絆絆總算是沒賠錢，養著七八個人，每年能盈余二三十萬元。

　　“這樣的利潤，也就比個社區小賣部強點吧，說實話，這樣的小公司沒人把你放在眼里。”包展晨有點自嘲地說，而這一切在他來到保定后發生了改變。

　　去年10月，保定一位朋友推薦包展晨來高新區合伙建廠，廠房租金是北京的三分之一，勞動力成本低一倍，技工能從培訓學校直接招，水平比在北京的還高。“京津冀協同發展，京津保聯系肯定密切，沒準能找到好機會。”

　　包展晨被朋友說得有點心動，他的客戶遍及全國各地，生產場地從北京遷到保定對目前的客戶群影響不大，自己出技術，再加上朋友資金的推動，公司經營或許會迎來新的契機。

　　去年年底，包展晨到保定高新區考察，發現其在太陽能光伏發電設備、風能發電設備、電力系統自動化控制和節能設備制造領域有著集群優勢，早在2003年就已被科技部批準為國內唯一的國家級新能源與能源設備產業基地。這與他從事的光電行業有著密切聯系，“在這樣的氛圍中企業才有成長的更大空間”。

　　回京沒多久，包展晨就做了決定：“搬到保定去！”春節一過，公司便啟動了保定廠房和辦公室的裝修工作。如今，他已搬進了保定嶄新的辦公室，廠房的機器也已啟動生產。

　　包展晨辦公室門外有一口一米見方的古銅色水缸，里面養著4條1尺長的錦鯉，水缸上頭掛著他喜歡的鳥籠，籠里的金絲雀倒是顯得安靜。盡管已搬到保定，作為老北京的包展晨仍保留著在北京時的愛好，舉手投足間也帶著濃濃的北京范兒。

　　如今，包展晨在保定已擁有3000平米的廠房，辦公室甚至比在北京的廠房都大，公司人員也增加至30人。今年5月，他的公司已經入駐保定中關村創新中心。

　　保定中關村創新中心是由保定高新區與北京中關村管委會合作的項目，截至目前已有25家北京企業入駐，著重于信息技術、智能電網、節能環保、新能源、智能裝備等研發類高端企業。

　　進駐創新中心后，包展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關注。“在這能跟市長座談。”包展晨說，自打入駐保定中關村，管委會負責人每周必須一次，詢問有關公司入駐來的不便和需求，就連保定市長馬譽峰都來座談了幾次。“開始我心里還真有點犯怵，來的次數多了就好了，市長說話還挺風趣。”

　　這種“關注”也讓包展晨變得更自信了。他認為，自己的公司已經從一堆沙粒中被淘出，而且閃閃泛著金光。“我攤上大事兒了！現在有很多想法！”

　　其實，他的想法在公司進入保定后就開始付諸實踐，包展晨變更了公司名稱。進一步拓展了業務范疇，除了生產傳統的大間距LED屏，還嘗試生產了具有前沿技術的小間距LED屏，其應用領域可替代液晶電視屏幕。下一步，他還準備和伙伴們一起建立廣告傳媒公司，借助兩家公司機電和光電的優勢，應用于廣告傳媒業。

　　今年7月，國資委率87家央企來保定考察，盡管最終簽約數量沒有公布，但卻讓包展晨和他的伙伴更堅信了保定在京津冀三地中的重要性。

　　包展晨回憶起十幾年前他初來保定的印象，那時的高新區還是一片荒地，而今已是高樓林立。但一到夜里，這里仍沒有出現他期待中的燈火通明景象。

　　“現在入駐的企業不多，主要還是醫療、教育等配套設施沒跟上。”包展晨知道，要發生質的改變還需要時間，不過他有信心。

　　今年5月，保定市行政規劃調整獲得國務院批復，撤并多個區縣，面積較之前擴大8倍。這讓包展晨又一次嗅到新商機。如今，他正規劃著將自己的LED屏幕大面積推廣，把保定“點亮”。

　　在河北省眾多省市中，保定、廊坊憑借地理位置優勢，成為京津冀協同發展的核心區，承接北京的功能疏解和產業轉移的重任。有專家認為，廊坊與北京距離過近，而距京140公里的保定更適合成為衛星城，京津保三地距離也相當，因此，保定是三地協同發展的核心城市。

　　毋庸置疑，保定已經被放到京津冀發展中前所未有的重要地位。那么，保定靠什么融入京津冀協同發展的版圖呢？

　　去年，保定提出規劃34個產業園區，承接京津產業轉移。今年，保定確定了“5+2+5”產業布局，重點發展汽車及零部件等5個主導產業、航空航天及新材料等2個新興產業、節能環保等5個其他優勢產業，并且在此基礎上梳理18個承接平臺，如白洋淀科技城、國際汽車零部件產業園、白石山中美科技國際創新園、大王店產業園、保定中關村創新中心等。

　　融入京津冀走什么路線，保定市政府給出的答案是“科技創新”，這一思路也得到保定市人大、政協的肯定，從目前的產業布局以及歷次重要會議表態中不難看出。

　　但是從目前京保兩地的合作項目中看，推動最快的是高碑店新發地物流產業園、白溝大紅門國際服裝城以及保定中關村創新中心。其他很多產業園正處在加緊建設或者規劃階段。

　　目前，白溝大紅門國際服裝城已有1500戶北京商戶落地，預計今年下半年還有1100戶入駐。高碑店新發地的冷庫以及交易大廳建設基本完畢，簽約商戶已達8000戶，8成來自北京，預計今年10月即可開門營業。保定中關村創新中心今年5月正式揭牌，也已有25家北京企業順利入駐。

　　記者注意到，在規劃的產業園中，多數承接定位為新技術、新材料、新能源的“科技創新”企業，但這些產業園的推動工作遠不如大紅門和新發地的速度快。

　　保定市工信局的一位負責人坦言，北京擁有的教育、醫療、科技、資金、人才等資源遠遠超出保定，想把這樣的企業吸引到保定當然不易。

　　樹大才能招鳳凰。針對34個產業園區，保定市政府在教育、醫療、交通方面都做出規劃，并且積極對接北京的優質資源。

　　目前，保定約20所不同層次學校都在試圖融接北京的教育資源。保定一中、外國語高中、保師附等6所高中已經與北師大附中、北大附中、北京四中等學校簽訂合作協議。

　　在醫療資源方面，保定52家二級以上醫療機構與京津冀74家大型醫療機構建立協作關系，其中，北京兒童醫院對保定兒童醫院進行了托管，力爭三年把保定兒童醫院提升為三甲醫院。另外，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佑安醫院將在保定設置分院。除了硬件設備，保定市將在異地醫療報銷等醫療制度上進行改革，方便外埠人員就醫。

　　在交通方面，保定制定了京津保石高速公路100分鐘交通圈、高鐵40分鐘交通圈的目標。目前，包括京白路（北京到白溝）在內的多條斷頭路已啟動施工。

　　部分區域戰略研究專家提到，基礎服務設施與產業發展有相互推動的關系，但兩者達到成熟的狀態服務整座城市需要漫長的積累。在這期間，如何抓住產業發展重點尤為重要。

　　分析目前落地的三個北京項目，中關村創新中心仿佛更受青睞，大紅門、新發地的落地和成長中顯然還有些問題需要解決。如同白溝大紅門商戶許長發所擔憂的，如果天津、廊坊、保定、石家莊多地都來爭搶大紅門的商戶，最終只能削弱各方市場的集聚效應。

　　分析人士認為，保定市應拿出更多力量關注北京積極向外疏解的項目，加大力度打造以高碑店新發地為主的農副產品流通產業，以及以白溝大紅門國際服裝城為主的紡織服裝產業，讓這些項目盡快成熟，形成良好的業態環境。

　　當然，這也需要國家層面的規劃和定位來引導，減少三地協同發展中的城市利益博弈，實現城市錯位發展。如果各級城市都將發展重點聚焦高新科技產業，新起之秀必定爭不過北京，同時，也不利于北京的功能疏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