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貿童裝廠家批發牟平
每逢冬季,秋褲都會成為網絡高頻詞,順帶著,山東省泰安市邱家店鎮上一個專事生產秋衣秋褲的村莊,成了網紅村。然而,這個村子生產的秋褲,處于制造業的最底端,永遠穿不到一、二線城市帶動微博話題的年輕人身上。
姚家坡村的清晨是從兩輛載重五十噸的卡車駛進開始的。車上裝載的是各色布料,抵達村子的東市場后,料子被等候的商戶迅速卸下,裝進三輪車廂。不到一小時,深灰、焦糖、牛油果綠等顏色從早市上消失,布匹像調色板上的顏料描進了畫布一樣,涌入姚家坡村的各家各戶。
姚家坡村地處泰萊平原腹地,是泰安市邱家店鎮的36個行政村之一,距離市區二十幾公里,2009年被劃進泰安區。村子不事種植,全村三百多戶人,一百三十戶左右經營著針織加工坊。
住宅在這里更像是車間,從清晨到傍晚“噔噔”響著電動縫紉機的聲音,裁剪、制作、包裝,一條龍生產線。上百噸的布料每天被這個村子消化,變成秋衣秋褲、內衣內褲,遠銷到甘肅、內蒙、江蘇、河南、四川、東北等地。
村子的走紅,與秋褲在互聯網上的娛樂化表達有關。近些年,每逢冬季,關于秋褲的段子都會刷屏。因專事生產秋衣秋褲,2016年左右,姚家坡村被當地媒體報道,引發了關注,全國各地的媒體紛沓而至。“年銷售額上億”、“ 生產的秋褲可繞地球一圈”作為關鍵詞,出現在不少新聞標題上。
李美四十多歲,打扮新潮,頭發挑染成紫色,事業做的風風火火。她所經營的百福針織是村里最大的加工廠,有四十幾名工人,四個車間,每天最多可生產3000多條秋褲。她被樹為村里的典型,凡有媒體,必得接待。
“事實上整個村子一年的產量究竟多少,并沒有人統計過。產值過億的說法也是估算”。李美苦惱的是她的財富被過度渲染。曾有記者為凸顯新農村建設的成就,把億元的名頭安到了她家身上。之后李美的電話絡繹不絕。
“我們的產品批發價在兩到六塊錢,即便一天生產三千條,你說一年能賺多少?”談及收入,李美情緒激動。
照她的說法,村里生產的都是中低端產品,沒有商標也沒有吊牌,主要流向鄉下的大集,或者鄉鎮批發市場,消費群體為鄉村老人。“之所以生意不斷,是因為我們這的貨便宜。”
批發市場上,鄭秀娥從同村的布商王運成那里買下了兩噸布料。這些布料她用五菱宏光車廂搬運了六次。媒體采訪讓她覺得“無暇應對”,作為老板,她的工作很多,需要整理物料、跟蹤物流、管理工人等。
姚陽經營一個小型加工廠,雇傭四五名女工,主要生產一款小紅碎花的“爆款”秋褲。這一配色在鄉村市場“經久不衰”。這款產品的批發價為三塊兩毛錢左右,布料的成本接近兩塊,印染成本是五毛,人工費用五毛,“剩下利潤就是三毛多一點”。
“算下來一年能賺十幾萬,普遍都是這個數。”姚陽將自己和村里的經營者,定義為家庭小作坊。按照他的說法,就是“混個工錢”。
泰安市以旅游業和采礦業(煤炭開采)為產業支柱。姚家坡村所屬的邱家店鎮距泰山風景區有二十幾公里,并沒有“沾上旅游的光”,自古以來以種植小麥與玉米為生,一畝地有一兩千塊的收入。
種植景觀樹,是邱家店人種莊稼和進城務工之外的選擇。因靠近泰新、泰萊、京滬等高速公路,整個鄉鎮物流方便,不少農戶專事培育或販賣迎客松、紅葉楓等苗木。但因城建市場整體收縮,“這兩年,干苗木的都賠大了”。
加工秋褲,則是當地人摸索出來的另一條生路。村委委員張廣穩介紹,姚家坡村成為秋褲村,與布料生意有關。早在計劃經濟時期,當地便以生產隊為單位,前往布料廠批發下腳料,拼成布匹,放到商店售賣,以補貼生活。附近的侯家店、中王莊、北王莊等幾個村莊,都有這樣的歷史。
將邊角料做成秋褲、內褲等成品,是在上世紀80年代之后,姚家坡村為第一個,因此有了“秋褲第一村”的名聲。人數最多時,有八成的姚家坡村民都在加工小成衣。
李美的婆婆是村子里第一批制作秋褲的人。李美認為,這跟婆婆高中學歷,“敢闖敢干、有改變生活的愿望”有關。
嫁給丈夫張繼國后,李美跟著婆婆學起這門生意,從自己縫紉加工演變為雇傭工人,并闖進省城濟南的西市場,租賃了貨柜。“黑龍江、四川、河南,一個個自己坐火車去開拓,留電話,找客戶。”三十多年積累下來,李美家發展成一年營業額近百萬的規模。
李美一家這樣,通過積累,有一些家底的村民為數不少。姚家坡村家家戶戶都有十幾萬左右的轎車,住兩層小樓。
有了這門生意,勞動力衰退的老人,也可以“養活自己”。張相秋就屬這一類,他今年六十多歲,沒有社保和退休金,每天騎著電動三輪幫兒子一家搬運貨物,“一年能賺個三四萬”。這足夠他和老伴花銷。他這樣的高齡商戶,村里為數不少。
沒有讀過大學的90后張寬,屬于另一類。高中畢業之后,張寬回到村子幫家里打下手。兩年多前,他和妻子全盤接手了父親的生意。
28歲的他有兩個孩子,除了一兩個小時左右到門口抽一次煙,大部分的時間張寬都不會離開自家的樓房。樓房一層被當作加工車間,擺著五臺縫紉機,布料和成品堆滿地面;二層是張寬一家居住的地方。
進出房間,張寬需要來回騰挪。最忙時,他和妻子雇著五六名工人,妻子負責裁剪,他熨燙、整理物料、聯系客戶以及發貨,一天工作8到10小時。張寬并不覺得辛苦。
按照他的分析,他和妻子在大城市只能找到流水線工人或者服務員的工作,一個月也就三四千的工資,“干的活跟在家一樣累”。在城區買房,被張寬夫婦納入未來幾年的人生規劃。照如今的狀態,很快這一愿望就可以實現。
去年,從秋褲改做童裝運動褲,算是他接手家庭作坊后的一次升級轉型。運動褲定價6塊,一條有一塊多的賺頭,比秋褲利潤高不少。作為90后,他和妻子在面料以及款型的選擇上有一些新想法,比如仿阿迪達斯的三道杠,添加迷彩元素等。客戶也和上一代人不同,目前他為一些電商賣家供貨。
有一名客戶,是張寬眼中的“能人”。這名客戶在阿里巴巴上有店鋪,從姚家坡村進的三塊二一條的秋褲,店鋪里可以賣到四塊多,算下來,他賺的并不比張寬少。
被問及為何不自己也經營一個電商店鋪?張寬想了想,推說“太復雜”。比如,“人家積累很多年了”、“我不懂推廣”。
張寬這樣“佛系”的商戶在村子里占大多數。轟轟烈烈的雙十一,對整個姚家坡村秋褲銷售的影響微乎其微。
作為為數不多還留在村子里的青壯年男性,35歲的張峰有過出國打工的經歷,屬于開過眼界的。對山東經濟增速放緩,新舊動能轉換困難等時髦話題,張峰能夠侃侃而談。但徹底改變村子的生產和銷售模式,他認為,“很難”。
第一個障礙是商戶多為散戶,大批量的定制訂單根本無法承接。張峰描述,網絡走紅后,也有中高端客商前來勘察,但基本都“很失望”。
“有個濟南的客戶想委托我們制作成套的秋衣秋褲,但是訂單量太大,每個月要給她出兩萬多套,需要多個紡織戶一起聯合才能滿足。客戶嫌紡織戶太分散,盯單辛苦,沒談成。”
面料是第二個障礙。村子里的布料商有固定的進貨渠道,開發新面料需要時間,也有成本的考量,“首先你得先說服他們。”
這一問題布商們很難解決。王運成的賣布生意在村里數一數二,按他的說法,這門生意并不好干。貨源都是“大廠用剩的”,他只負責采購,至于生產什么,他并不占主導權。進來的料子,他以一噸八千到萬元的價格在村子里銷售,“每公斤也就賺個幾毛錢“。
“直白點說都是窮人穿,我們村做這個,卻不穿。稍微富裕點兒的都買上百元的品牌內衣。” 張峰將他的目標客戶,描述為比自己“還下沉“的人群。
某種程度上,張峰認為這一塊市場比想象中的要大,“中國還是有不少窮人”。同時,他也擔心“周圍都越過越富”,市場早晚要消失。
這其中有安全考慮,“家中四五口人等著吃飯,不敢輕易冒險”。也有無奈,“客商就那些,換了新品,到哪找新客戶?”
直播做生意,她是村里的第一個。生產車間里,李美一邊檢查工人的流程,一邊拿起幾條秋褲,對著自拍桿歡快的扭動、舞蹈。視頻被她配上音樂,傳到抖音或者快手賬號上。她有好幾單上千件的訂單,是在快手上達成的。
“我覺得必須要學習和改變,但讓人理解你很難”。李美表示,這給它引來不少“愛出風頭的”風言風語。農村的氛圍普遍保守,為避免別人“有看法”,她的朋友圈只對客戶開放,屏蔽了本村村民。
李美認為整個村莊,之所以這么多年都踏步不前,原因有兩個。“一是,從事這一生意的老人居多,多為賺個零花錢,沒有野心;另外就是,各自為營。”
今年9月份,通過客戶介紹,李美一個人闖了一次印度的新德里。英文只有初中水平的她,用阿拉伯數字在樣品上標示出價格,和印度客戶“用手比劃著完成了談判”。
談判的結果并不理想,但李美覺得“闖出去就是見識了”。通過這次考察,她發現印度的中低端市場比國內還要大,應該有前景。
“村子里幾十年來都在埋頭干活,利潤都給中間商賺走了,為什么不能直接面對市場,把這份錢賺到自己手里?”
秋褲加工外,李美進了十幾臺織布機,自己制作面料。她希望能夠以此應對市場變化,“如果現在的產品賣不動了,我隨時可以織新料子,開發新品。”
李美設想,拓展出國外客戶之后,可以讓村里的人負責定做,然后統一收購村里的產品,以更高的價格幫他們經銷。
現實好似有些 “骨感”。“大多數人認為,能銷售出自己的產品就好。沒有誰有帶動整個村子發展里的意識,即使想出頭,不服氣的也很多。”李美透露,在姚家坡村,為爭搶客商互相打價格戰的情況,時有發生。
探訪過程中,附近村莊的村民幾次隱晦地提及,姚家坡村前后兩任村委“有矛盾”。據媒體公開報道,2018年11月,姚家坡村原村委委員王曉因涉嫌職務侵占罪被立案調查。目前,王曉在服刑。
據外村知情人士透露,姚家坡村村北大市場是由集體用地改造,駐扎著四十幾家商戶,每家每年房租一萬元,承包人是王曉。“他每年只用給村里一萬元的承包費。多次遭到過舉報。”。
微博上,姚家坡村的現任某村領導經營針織印染廠,造成村地下水源污染的舉報內容,也能搜索到。知情人士認為,“是這兩任領導在互相斗爭”。
建設一個工業園區,是現任村委整合村莊針織產業資源的一個大計劃。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認為,媒體的頻繁宣傳和這個規劃有關外貿童裝廠家批發牟平,“村委需要聯系媒體造勢,以獲取鎮、區政府的資金支持。”
微妙的是,就在“商業人物”探訪的第三天,一個十幾人組成的媒體團隊帶著攝影機器來到村子。接到采訪通知后,李美打電話給丈夫,讓他趕緊關閉了生產車間。用沒開工為由,拒絕了這次拍攝。
“我們只想好好做生意,不想再頻繁曝光”,李美說。她認為,在村里子牽頭展開一些電商培訓,或者將商戶聯合成立的秋褲管理委員會真正發揮出作用,比宣傳出名氣更重要。
在姚家坡村,商戶們的生存是否需要依賴于權力配置尚不得而知,但無疑,人際關系維護和權衡是一項繞不開的生活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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